到第二年,等我爸需要陪护时,我已经换到办事处便民大厅上班,工作岗位虽然也限制得比较死,但毕竟还是能请假,主管领导也不太刻薄。我总算是敢径直放下工作,所以我能陪护他转院、住院一两个月。我单独陪护我爸,我们不是完全交给医生,任他们折腾。有一次我们俩强烈要求从六院提前出院,医院半夜逃走。我们是从医院医院,医院。我若是提前多做点儿功课,对结核病多些了解,也许就不会带爸爸兴冲冲来这里。我们中医群里的朋友后来说,像治疗结核病的西药,连年轻人也扛不住。异烟肼,超级的毒,特别毁人,还损害人的认知功能,跟化疗的药物是一个级别的。年轻人还凑乎,能坚持治疗,年老体弱的老人,最好就别想着用这些方法了。老人根本受不住这些药,异烟肼,利福平,乙胺丁醇等,身体强横又壮实的,赌赢的概率才大一点,其他人都够呛。结核药吃得人腰膝酸软,超级怕冷。治疗过程中要一直补肝肾,补肾填精,可当时我都不知道,对这病不了解,基本常识都没有。已经80多岁的老人,本来就虚弱。输完一次液,人都要虚脱了。其实很多人检查时都找不到结核杆菌,有时根据模糊的影像,什么干酪样坏死,或痰培养一两个月才找到病菌,也许正应该增加营养,加强锻炼,才是根本,用药的结果却可能会要命。医生总给病人说,这是痨,是虚症,要好好吃饭。老年人吃饭吃不下,锻炼没力气,那病房楼是封闭管理的,一天只有十五分钟可以下楼放风买东西。都没地方散步,最多走廊里踱步,没法晒太阳,全靠药去杀灭所谓的杆菌么?很多停药的结核病人又复发了,因为身体已经被掏空了。这病县级防疫站免费治,但只能给开药,拿回去吃,药物的副作用依然很大。医院不给治,他们不接,医院。医院的治法又太辣手,正常应该是一边治疗一边补养,让内脏保持正常功能,但省六院好多中成药都没有,医生也没有兼顾保全的意识,在现在急功近利的医疗环境下,你没法指望医生能同时顾及脾胃和肝肾,或可着身体状况把握用药剂量。老人家遇见这病,家人也为难,我以为,还不如在家休养。医院,我爸充满信心,他还能提着包,出电梯,自己走到病房。可第一次输液结束,从病床到房间内的卫生间,几步的路,都气喘吁吁,几乎要走不到,小解完,看他小步快走,栽倒在床上。我当时还迷迷瞪瞪,能感受到他的脚步和喘息,我在旁边看着书,无动于衷,都没意识到用药对他的影响。他也许愤恨于我的无知无觉和漠然置之,使劲儿喊我名字一声,让我叫医生。那一声,我感觉他可能已经气如游丝,大汗淋漓。输液后,就吃不下饭。一直到晚饭前,会恢复一点儿食欲,勉强自己吃,知道不吃饭也活不了,但也吃不了多少。他不吃鸡蛋,给他热一盒奶,也喝不多,我给他买几瓶果汁,第一次还高兴,后来就不耐烦地推开。有一次我点错了饭,竟点了要通过胃管打入的粥,但那粥还不错,挺香,我爸竟然爱喝。那里空气不好,整个楼层封闭着,吃饭也是提前扫码付钱定餐,餐厅送过来,连我都感觉郁闷。越输液,体力越弱,每次输完去解小便,当场都要晕倒,我爸提意见,医生竟然说,那以后就在床上尿。我爸瞪瞪眼,我也觉得不可思议,治病治到这程度,越来越不中用?那还用什么药?这身体都受不了,还能好病?痰培养还没出结果,其实还不能从病理学上确定这病,又让去做气管镜,我知道那很痛苦,问爸做不做?他也不想做。邻床一老叔,是杞县的,自己单独住院,说做了气管镜,难受,几天缓不过来。他也说自己越来越不好了,他说来之前在老家,自己种地,养鸡。有时炖一只鸡,自己都能吃完,但现在不行了,一只馒头都吃不了。听到这,于是,我们更想离开了。我让我爸主动申请出院,我在旁边敲边鼓。他见到主治医师,说要走,医生不同意,说起码要住两个月。我爸说,那估计很快就没命了,问医生,要治死了,这责任能否担得起?医生没法回答,他就催她开出院证明。等待开证明的同时,我已经开始收拾,准备往下搬东西。车子就在楼下,我先扶他到楼下,让他自己慢慢往车子那儿挪,等我结完账过去,看见他瘫坐在车旁,连凳子都坐不上。想想医院要转院那天,他不停地催我早走,医院,就会有很大的治愈希望。医院对面那家很有名气的饭店门口,放个凳子,让他坐在马路边等着我开车过来接。那时候他还能提着包自己走,很有兴趣地四处张望。来这里,住了不到一个月,就成了这般模样。所以我就跟他说,以后也别再觉得愧对妈,后悔没带她出来治病了,治病的事儿,真不一定是啥情形,有时会好在哪位医生手里,但很大的概率,也会被药撂倒。回来没几天,医院,医院环境更差,病房人多,各种仪器和病人的东西,堆得满满地,下脚地儿都没有。走廊里也住满了人,我爸受不了,因为光小便都解决不了,房里没有卫生间,外边走廊的卫生间,竟然还有台阶,轮椅都不好推,当天晚上就回来了。回来后,在家住几天,他谈笑自如,感觉又恢复平时的模样,还换了新衣裳,脱了棉袄,穿上呢大衣,挺直、儒雅、安详,我多希望不要再跑了,就在家多养养,我告诉哥嫂:那结核病,它要不了命,不能出现,杆菌没了,人也没了。只是他的脚、脚踝,还是有点儿肿,我姑父说可以用艾叶泡脚,于是每天泡泡,或用艾叶水的热气熏熏,其实我觉得就这样也行,他还能自理,晒晒太阳,吃一点儿饭,精神上很放松。但“男怕穿靴,女怕戴帽”这样的说法,记在心里,还是不放心,医院,他自己想输点儿蛋白,补充点营养,他说:那很贵吗?当然对于他这样的老干部,钱都不算啥,但我其实不知这时候应该不应该用蛋白,还咨询了一下,但也许应该多问几个人再决定,老年人的治疗,必须更慎重考虑的,也许问错了人,输后才发觉并不会更好,尿越来越稠,越来越黄,都有点儿发红了。医院一开药就多,输液一输大晌,根本不是我原来交待的,只输蛋白,喝点儿中药,艾灸一会儿,只要输液一大晌,他都又开始止不住烦躁。有一天我回单位续请假条,医院,我哥白天来看他,坐一会儿就走了。我说好的晚上一定回来,但那时候疫情期间,卡点验码检查核酸,车流移动很慢,一堵就是几个小时,等我回去,已经是半夜。上了病房楼,爸还在护士站等着我,望眼欲穿等着我。看见我,就要我拉他回老家,说今晚在这儿无论如何睡不着。于是我们打点行李,半夜三更逃回去。我以为第二天一早我们再回去输液,但第二天一早他说什么也不回了,他就这样又一次逃跑。我感觉,他有第六感,每次生命遭到威胁,他都感知到,他能感受到哪一种方式让自己好起来,哪一种又变得更差。本能地反应,指挥他的头脑和行动。我陪着他,亲眼看到他如何不胜药力,如何又意识到不妙,本能地试图保全自己。像老年人查到肺结核,如果又不是很容易查到病菌,都没有咯血消瘦的典型症状,就不如不治。本身这病就是因为抵抗力下降而起,唯一王道的方法,就是补养正气提高免疫力而已。就当是甲肝,没啥药可用,就是少劳作,少操心,多休息,如此而已。就像电视剧《茜茜公主》中茜茜公主那样,得了结核病,出皇宫,到欧洲旅游,去海滨城市疗养,很快就恢复了。研究也发现,家庭情感纠纷、过度悲伤等导致发病的病例,若及时消除诱因,就可以少发病或不发病。茜茜公主患了肺结核,为了国家利益,为了不传染给家庭,不得不远离皇帝丈夫和小公主女儿,陪伴她的,只有她的母亲。在茜茜公主的时代,治疗肺结核最有效的武器是新鲜空气和足够的营养,幸运的是,这位可爱的女子奇迹般地痊愈了。茜茜公主的例子,说明肺结核死亡率高,自愈率也高。这是个跟情绪跟抵抗力高度相关的病,其它必欲除细菌、病毒而后快的态度,往往促使更早凋亡。所以,人很弱的时候,治,不治,都成问题。不管什么时候,我们可以加班,可以健身,可以减肥,可以殚精竭虑,但尽量不让自己弱下去,让衰弱晚来一点,就不容易被侵袭。尽量正常饮食,高代谢,多运动,避免受寒。如果想吃肉,如果吃饭时觉着香,有食欲,表明身体各项功能还正常,有足够的能量、有血气能消化得了食物;有足够的阳气,能保持脏腑的运转。到内脏衰弱时,人真的吃不下饭,味觉都会不正常。我爸刚查出肺病时,我儿子说:“那可能会拖累了肾,肺炎往往到后来就是肾炎,以后难免会有肾功能的损害。”果不其然,后来就出现小便更加困难,脚踝肿,脚肿,腿肿,腿就沉重起来。沉重的时候,我带他上街吃饭,很浅的台阶,他腿都抬不上来。后来,医院,总是先把车停好,跑去病房楼或门诊楼推轮椅过来接他。回到老家,也要把车子开到大门口才让他下,老家巷子很窄,不好倒车、不好调头,我以前本来是不敢往里走的。以前我们一起出门,我爸都抱怨我,说我总是把车子放得太远,那时我不听,因为侧方停车学得不好,只有找大的空间。但后来,也只有硬着头皮按他要求尽量靠近他了,眼看他越来越走不动了。他的小便不畅,他的前列腺增生、肿大,我其实到后来才知道。医院开出的一种叫“哈乐”的药来维持,现在看来,那些西药往往只能维持治标不能解决根本问题,到后来更严重了,吃药也就不管用了。我曾经在马路上停下车,在大太阳下等着他小便完再走,但他站立了好久,依然是尿不出来。老人体力差时,去公厕也难,站不住,我得给他找个座便,最好还有扶手,在门外边等着他,在医院的话,就推着轮椅等他出来。其实我是相信小便这种问题能提早就解决的,但以前都从不知道我爸还存在这个问题,一般人,小便只要还有,就认为不是个事儿,印象深刻的,只是听他常说肠胃运转不好。也表明,正因为从没有把肠胃治好,也就没有能力供给各个脏器足够的能量。我后来就比较